【佳作有约】拼死吃河豚

朱希祥

“拼死吃河豚”

融融（旅美女作家）

我已经在回宾馆的车上坐下，是一个靠窗的单人座，正在解开手袋的拉链，准备取出一本厚重的书送给接待我们的太仓侨办主任。有人在车下叫我，融融，快下来拍河豚的照片。

车已经启动了，我从座位上跳起来，健步如飞来到饭店的鱼池旁。几分钟之前，我找不到这种鱼的整体，拍了一张烹饪之后的照片。半个小时前，我要求同桌的杨主任帮助我找到这种鱼，想拍个完整的照片。他有些为难。我便说，没关系，我到网上找。人家已经免费请我们海外作家访问团吃了这条价格昂贵的鱼，一百二十元一斤，做成鱼片和鱼丸，鲜嫩无比，汤如乳汁，不好意思再添麻烦了。

时间往前推，今天中午，上海的松江区侨办在请我们吃告别午餐时，不经意地谈到了我们要去的下一站—-太仓。太仓因为江河湖三水汇集的缘故，有些渔产比如刀鱼，比如河豚鱼，别处没有。突然，有人说了“拼死吃河豚”。不是每位作家都知道这个民俗风情，更不知道为什么要拼死。我倒是吃过太仓的河豚，显得比较勇敢。其实，现在的河豚已经很少有野生的了，多是人工养殖的。即便如此，都需要审查后得到批准，包括烹饪河豚的饭店和厨师都是严格控制的。因为人工养殖的河豚也是有毒的，毒性在鱼的血液中，多点少点而已。

太仓的欢迎晚餐并没有一句话与河豚有关。直到服务员端来一个煤气灶，上面放了一个白色瓷器的大砂锅，没有点火，圆台面因为有人要选吃别的菜而转动起来。服务员也没有任何解释，离身而去，大概忘记了带火柴。圆台面不偏不移地转到了精神焕发的王克难面前。她满头银色短发，八十高龄却体态轻盈健美。她站起来，打开砂锅，用自己的汤匙装了半碗汤。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汤？不知道为什么里面没有任何食品？王克难喝完了半碗汤以后，杨主任说，这是河豚汤。如果大家都不知道“拼死吃河豚”的故事，也许一切都是平平安安的。可是，这个故事在我们没有到太仓之前，就在松江的午餐桌上传开了。王克难当时也在。有人问，怎么没有鱼只有汤呢？杨主任说，等会儿，鱼会送来的，要当场烧了吃。王克难也没有异常的反应。

服务员给煤气灶点火，走了。等了好久，终于看见服务员端着一个很大的玻璃盆，上面都是冰块，里面埋藏着刚刚斩杀的河豚鱼片，大约一寸宽，三寸长，乳白色的，薄如蝉翼，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罐，里面是河豚鱼的碎肉做成的鱼丸。这时，鱼汤已经沸腾不已，鱼片和鱼丸都依次放进了砂锅。杨主任关照，不要马上吃河豚，要多煮一会儿。这个时候，喝了半碗鱼汤的王克难依旧平静如水。没想到，在我们分别把鱼片鱼汤装进小碗时，砂锅转到她的面前，在一片啧啧称赞声中，她把圆桌推向左面。你不吃啊？有人问。不吃。她回答。很好吃。很美味。赞美声此起彼伏，不绝于耳。砂锅又转了一圈，大家喝了第二碗。王克难继续往左推圆桌，并且担忧地说，我还要去台湾开女作家年会呢！大家七嘴八舌地说，你不会有事的。她坚定地摇头，好像已经中毒了一样。

侨办的周主任正巧坐在王克难的旁边，说自己在十几岁的时候，吃了自由市场买来的野生河豚，没有洗干净而中毒的经历。他是为了安慰王克难，告诉她，中毒是有感觉的，麻痹人的神经，如果呼吸困难，手脚麻木，就要送医院了。他年轻时中标，觉得嘴唇麻木，也没有去看医生，过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。王克难舔了舔嘴唇，有扭紧了手中的筷子，都没有麻木的感觉。大砂锅又转到她的面前，里面只剩下一点点河豚，也就是最后一碗了。周主任站起来，想帮她装一碗，她没有丝毫的犹豫，再一次拒绝了。坐在她右面的孟悟近水楼台先得月，装碗之前，又问了王克难，仍旧是否定的。

锅里干净了，但是这场风波并没有平息。因为王克难吃了半碗没有点火沸腾的河豚汤。如果真有毒，她吃下去的毒性一定比我们高。也许就是这个坎让她疑心疑鬼，跨不过去。她不停地喝紫薯汁，口口声声地说，紫薯解毒，紫薯解毒。她被陷在这个假设中，最后还是杨主任为她解围，说道，今天是重阳节，要吃红糖米糕，是补肾解毒的。翻开日历，真是重阳节。服务员真的送来了一小篮子的红糖米糕。王克难毫不犹豫地拿了一块。吃完了米糕，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。这回她是真的相信了。

水箱里的河豚真美啊，草绿色的身体上贴着黑黄交错的图案，体长七八寸长，明亮的眼睛，微笑的嘴巴，淡紫色的鱼鳃和尾巴。据说，河豚越美毒性越高。让我联想到白骨精。河豚的毒素，高则致命，微量的毒性让人想入非非，进入半疯半癫的境界。所谓“拼死吃河豚”就此而来，犹如服用毒品，味美还在其次。也许王克难是对的，有必要与河豚划清界线。

作者简介

融融，女，原《解放日报》记者，曾就读于复旦大学新闻系。来美三十多年，出版长篇小说《素素的美国恋情》《夫妻笔记》《爱情忏悔录》《茉莉花酒吧》，散文集《吃一道美国风情菜》《感恩情歌》《北美野生圈纪实》，纪实故事《死亡日记》，微型小说集《少女凯蔕》等。新移民文学首部文集与综述《一代飞鸿》主编之一，发表文学评论，中短篇小说，纪实文学以及影评，游记，随笔和摄影作品于海内外各种报刊与杂志，并多有获奖。系美国文心社终身会员，海外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。美国西北华文笔会创会会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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